巧手妙針在市場：停不下來的裁縫師

文／鄭婷尹．攝影／董昱

不若城隍廟廟口那般人聲鼎沸，緊鄰城隍廟的中央商場是一方神秘小天地。一個個小隔間裡的攤販與商家專注於自己手上的事情，等你靠近才會問候幾句。

已有七十多年歷史的中央商場，是早期新竹人採買布匹、做衣服、買衣服的首選之地，也因為連通中央市場，民生大小事都能在這裡解決。隨著百貨商場林立以及網路世代的來臨，消費型態慢慢轉變，商場裡的師傅們頭髮也逐漸灰白。

時代汰舊換新，剩下幾位老前輩留守在這裡，有些甚至已替換過一二輪，「我們這邊已經沒落了啦！」遇到的商家五家裡有三家這麼說，頭家們彷彿看破世事地下了這樣的註解。然而真的是這樣嗎？我們採訪了市場裡兩位改衣服的師傅，除了帶大家認識這項行業的發展與現況，也透過她們的視角來觀察老商場與市場的變化。

「我們以前在這裡做，大家很像兄弟姊妹，不是每個人做起來臉臭臭，也會互相照顧。」回憶起過去，葉小姐的眼裡盡是溫柔。在中央商場做了五十多年的葉小姐，小學畢業後從竹北中斗崙的加工廠做起，也經歷了紡織廠、在家接案、台北的訂做時裝公司等地方的磨練，最後回到新竹，在商場開了自己的店面。

女兒莊水水則是從初中畢業後一路跟著做衣服，一邊繼續高中、專科的課業，如今母女倆是最有默契的搭檔，孫女有時也一起幫忙，舉凡改衣褲、訂做男裝女裝都能找她們。雖然只做早上的生意，但她們一個月只店休一天，每到午後便拉下鐵門，回到家裡繼續針線活，兢兢業業地面對工作，希望客戶們都能感受到一針一線裡的用心。

於是熟客們一個拉一個，竹南、頭份、竹東、竹北的客人自四面八方而來，甚至有遠在太平洋另一端的客人，一回國就要找葉小姐修補衣物，還邀請她一起飛去「賺美金」，「在這裡八十、一百塊地賺要賺到何時」，客人忍不住這麼說。

「拜拜的大部分都拿來給我們做，有濟公師父的衣服，還曾經有個乩童說是受到觀世音菩薩的指引，特地來委託我們做起乩時穿的衣服；當時我媽媽不在，他甚至自己走到我們家裡找我媽量身。」不禁好奇乩童怎麼知道路，「我怎麼知道，就很神奇啊，做這行什麼樣的人都遇得到啦！」水水姐沒停下手裡的工作，開心地分享奇特的經驗。

七十多歲的葉小姐看起來年輕又有活力，視力似乎不受針線影響，做衣服的功力也依舊熟練，「她就是生出來做衣服、改衣服的。」被女兒戲稱「國寶」，葉小姐笑說做什麼都要磨練啦。聊天的過程，她不時和路過的街坊鄰居打招呼，接著又轉過頭來跟我介紹，哪一家人在做什麼，店面在哪裡……

遇到生面孔稍微佇足也會招呼對方，隨和、不帶疏離感的溫度，正是老一輩的待客之道，也凝聚了商場裡人與人之間的情感。採訪結束後還不忘笑說一句，「哎呀假如你要做旗袍也可以來，阿姨幫你做。」

女人當自強，市場裡誠信至上

從中央路那頭的商場入口再往裡走，左轉後便能看見商場與市場在此交會，帶一點嘈雜的環繞音效，有菜販、肉鋪各式新鮮食材，有飲食小吃，另一位改衣服的能手林邑玲的店鋪就位在這樣神奇的分界點。瘦小的身影、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，市場的朋友們都喊她阿玲。

曾經做過毛線、燈泡鎢絲加工、賣內衣等行業，有天賣衣服的同行建議她不如自己改衣服，一做便是三十年。這裡算是市場裡元老級的改衣店，也因為店面靠近市場內側，較少客人經過，大多是老主顧口耳相傳，有些客人甚至跟了三十年，採訪的過程中也有熟客送來蔬菜和肉，順道交換生活情報與瑣事，從客人變朋友，互相支持著彼此。

「要有興趣才有辦法做下去。」童年時期家裡有一台腳踏的裁縫車，阿玲姐玩出興致，不同於一般人的既定印象，在她的家庭裡，男生比較擅長手工，她則是例外。

阿玲姐說她老公雖然不會用縫紉機，但有一雙擅長縫衣服的手，領著剛入門的她計算尺寸，從原理開始學習；從前隔壁也有做衣服的師傅，不怕沒人請教，一邊摸索一邊成長走到了現在。

問到阿玲姐要如何應付不同身形的客人，她認為最重要的還是「試穿」，再依靠自己的眼光和經驗判斷。如果遇到自己沒辦法改的衣服，她也會據實以告，介紹客人去其他店家。

這幾年客人變少了，加上需要照顧中風失智的另一半，阿玲姐無奈地說自己還不能退休，為了家計要認真工作，散光、青光眼、白內障……，長期用眼帶來的傷害一樣都沒少，只好加減吃些保健食品，日以繼夜在市場忙活，做不完的繼續挑燈夜戰。

從前的裁縫師傅為了訂做衣服仔細地為客人量身、裁布、車縫，用大把時間換取一件舒適合身的衣裳，一針一線充滿手作的痕跡和溫度，也串起人與人之間的情感。

如今進口成衣任挑任選，服飾價格被壓低許多，連帶影響了大眾的消費習慣，在潮流推陳出新、各種購物節環伺的時刻，惜物的人竟顯得珍貴，破了、壞了補起來就好，透過修補或改造也能玩出新意。

我們不知道產業的夕陽是否終有落下的一天，這些師傅們始終忙著手裡的工作，在小小一方空間，有自己改造的工作桌、拷克機和縫紉機，有數不完的針線和裁縫工具，更有客人們一袋袋的寄託。不論客人多寡，總能聽見縫紉機辛勤運作的答答聲，每日照常上工，在此向認真討生活的人致上最高敬意。

• 拷克機主要用來收布邊，將布料邊緣緊緊固定住避免鬚邊， 圖為阿玲姐已車好布邊，正要剪線。

• 軟尺是為客人量身的必備工具。